不太会说话,有冒犯之处请多包涵,不胜感激。
杂食。
偶尔产粮,质量也就那样。

【葬见】风雪之后

不会起标题

时间点是送葬人和见行者上岛之后

艾泽尔对送葬人有好感前提

感情线苦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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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拉格的风冷冽刺骨,毫不停息地吹了一天一夜,费德里科捋了捋帐篷底部厚实的布料,将手上拎着的行李压在上面,盖住帐篷口透风的缝隙。按照他先前的观察,今夜雪仍然不会停。

    “费德里科前辈,明天还要下雪吗?”艾泽尔缩在帐篷里侧的角落,身上披着绿色的被子,看起来很像他在公证所休息室里用的那条,但再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它们并不相同,这条被子的颜色更深,图案也略有不同——这条被子的方格图案边长更短,而且它更厚,很适合在谢拉格这种寒冷地区使用。艾泽尔正尝试着用不让被子从他身上滑下来的姿势从行李中拿东西,艰难地翻找了一番后,他从背包内侧摸出了两颗奶糖,抬头,将其中一颗递给费德里科,“前辈,来一颗奶糖吗?我听说牛奶有助于睡眠,不过现在只有奶糖。”

    “是的,但不会持续太久。”费德里科接过奶糖,如同大部分的拉特兰人一样,费德里科嗜好甜食,尽管他的形象会给人相反的印象,即使是同僚,也偶尔会询问他是否需要一杯不加糖的黑咖啡,“谢谢。”

    糖纸被撕开的声音窸窸窣窣,大半被帐篷外风的声音掩盖,费德里科将糖含进嘴里,熟悉的味道充斥口腔,他想起去年在罗德岛度过的节日,那些孩子们穿上奇异的服装,向成年人讨要糖果——那会儿他给出去的就有这款奶糖,拉特兰当地很受欢迎的一种。

    “费德里科前辈,您说阿尔皮尼先生,是为什么能留在谢拉格的呢?”艾泽尔略有些犹豫的声音响起,“我在大学选修过谢拉格民俗文化史,老师告诉我们这里与拉特兰有不同的宗教,封闭且排外,但他不仅在这里居住了三年多,而且似乎与当地人相处的也很好......”

    “不知道,我也不在乎。”费德里科简洁地回复。

    空气似乎迟滞了。

    费德里科看到自己的后辈略略皱眉,嘴张张合合,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又不知道从何说起的模样,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通常与人交往的方式给艾泽尔带来了困扰。虽然他确实不太在乎与任务无关的信息,但艾泽尔——这位实习期被派来跟着他进行实践演练的后辈——对此很感兴趣。想起上司在派发任务时特意叮嘱他要好好指导实习生,并向他絮叨着后辈的优秀不该被埋没一定要好好培养,又想起之前在叙拉古执行任务时因为沟通问题而导致的一系列麻烦,费德里科判断,应当采用适当的对话来消除艾泽尔的疑惑,以便于任务的顺利进行。

    “但我有个设想。”眼神扫过艾泽尔有些惊讶的神情,费德里科继续以一成不变的声调叙述道,“根据公证所给出的资料,我进行了调查,委托人阿尔皮尼爱好登山。他在大学期间曾多次申请在校园内的装饰柱上雕刻与山脉相关的图案,并多次提交爆破申请——为了将雕刻了图案的石柱恢复原状。此外,在结婚且女儿六岁之后,他申请离开拉特兰,离开时随身携带了登山杖、登山镐等各类登山用品。而昨天上午我们拜访过的他当地的朋友,萨西,在他的房间内有各种登山专用设备,可以推断,委托人很有可能是因为与当地登山爱好者有同样的爱好而被接纳。”

    “但他又是怎么接触到这些人的?”艾泽尔睁大眼睛,“阿尔皮尼先生住在较为开放的南部地区,但萨西先生是住在东部地区啊。”

    “通过喀兰贸易。”费德里科低下头取出被褥,“我在执行任务前咨询了银灰干员,也就是恩希欧迪斯·希瓦艾什,喀兰贸易的总裁。据他所言,阿尔皮尼三年前进入喀兰贸易工作,为谢拉格建筑创新提供设计方案,入职前,他自愿降低薪资报酬,但要求喀兰贸易为他引荐当地的登山爱好者。银灰干员说,阿尔皮尼提供的设计方案大胆而富有创新性,且在入职签合同时提出了特别条件,因此他对阿尔皮尼有很深的印象。”

    “不愧是费德里科前辈!”艾泽尔身体前倾,眼睛闪闪发光,“里凯莱前辈说我跟着您能学到很多,果然没错!啊......不是说我之前不相信......我是说,前辈远比我想的还要厉害!”

    艾泽尔慌乱地解释着自己的失言,他看起来又紧张了起来。自己真的给了他这么大压力吗,费德里科有些苦恼,他一向不擅长与人交往,特别是照顾别人,他更擅长执行命令——命令切实存在,且有确定的完成条件,就像数学题,最终总能得到解,但与人交往则更费神,对方会根据他的表现流露出不同的情绪,这些千变万化的情绪会对任务的执行产生影响——经常是不好的影响。

    “不必紧张,我不会曲解你的意思。”费德里科直视着艾泽尔的眼睛,他从一些资料里学到,这样会让自己的表现看起来更真诚,说出的话更有说服力,“里凯莱认为你很有潜力,很快就能正式成为我们的同僚。”

    “我还有很多要学习的东西。”艾泽尔露出微笑,眉间微皱,有些许困扰的意味,但情绪略有舒缓。

    “到时间了,艾泽尔·帕斯托莱,我需要你尽快进入睡眠状态,明天早上我们需要继续寻找任务目标。”费德里科决定结束这场耗时许久的对话,事实上,他感觉自己很久没有说过这么多话了,特别是还需要顾虑到聊天对象的情绪,这让他在精神层面有些疲惫。

    艾泽尔似乎被他直白而突兀的话语噎了一下,但还是拿出眼罩,将自己埋进了深绿色的被子里。

    “那我睡了,费德里科前辈......晚安。希望明天一切顺利。”

    狭小的帐篷里,费德里科借助后辈头顶光环的照明,同样将自己塞进被子。为了在雪山保存体温,他理所当然的贴近了后辈,后辈的身体一瞬间僵硬了起来,很快又重新放松。

    推测,艾泽尔·帕斯托莱不喜欢与人保持过近的距离。费德里科记下这一推测,闭上了眼睛。

 


    费德里科久违的梦到了往事。或许是夜晚与他人进行对话耗费了太多心神,也可能是这样的对话太久没有发生过,他梦见了很久以前无法关闭共感的时候,彼时周围人的情绪如汹涌的浪涛铺天盖地地向他涌来,他感觉自己像是在水流中沉浮,被情绪的浪潮裹挟着去往他不愿去的地方。他的父母、亲戚齐聚一堂,房子里正举行派对,桌子上摆满了各种甜点与饮料,母亲似乎在对他说些什么,但那声音太小了,他听不到,他只能听到浪潮拍打礁石的声音,听到浪花高高溅起又落下的声音,下一刻,他仿佛置身云端,云是粉色的,在他的头顶、身旁、脚下堆叠延伸,甜腻的棉花糖香气环绕着他。而后,一只无形的手牵引着他向前走,但他每走一步都晕晕乎乎,眼前有白色的光点闪烁,不知多久后,云层变得稀薄,他终于听到母亲的声音穿透云层而来:“费德里科——费德里科——你还好吗?”

    随着母亲的呼喊声,费德里科睁开了眼睛。帐篷外,冷风呼啸的声音清晰可闻。

    费德里科转过头,艾泽尔·帕斯托莱仍然睡着。这很正常,因为这个不算舒适的梦,费德里科醒来的时间比他计划的更早。帐篷外天色还早,为了不至于打扰到后辈的睡眠,费德里科决定继续躺上一会儿,直到计划的时间到来。于是他躺着没有任何动作,凝视着帐篷的顶端。仍在睡眠状态的后辈源源不断的提供着热量,使得被褥的温度非常舒适,虽然昨晚做出后辈并不喜欢他人靠近的推测,但在夜晚入睡的时候,两人的身体不知为何更加贴近了,睡前仰躺着的后辈现在正面朝他侧着身,将整个身体贴了过来,头靠在他耳边,柔软的碎发搭在他颈侧的皮肤上。费德里科推测,是为了取暖,艾泽尔在睡梦中翻身向他靠近,一种在寒冷天气下非常正常的下意识行为。幸运的是两人的光环没有撞在一起,费德里科想,否则两个人都会因为头顶存在异物而感到不适醒来。

    费德里科又想起他接到公证所的命令的时候,他刚完成了一项外勤任务,从卡西米尔返回,休整一晚后,就在第二天从上司那里接过了新的任务。一名叫做阿尔皮尼的萨科塔在谢拉格的雪山遇难,与他同行但最终失散的朋友将情况上报给了当地的管理者,在搜救队带回了他的尸体后,管理者将消息传达给拉特兰,公证所将确认遗体身份与遗嘱并回收守护铳的外勤任务交给了他和艾泽尔......当他与艾泽尔踏足这片寒冷的土地时,距离阿尔皮尼遇难已过去不短的时间了。虽然过了这么久,尸体早已被处理,但确认死者身份并不是难事。遇难者遗物中的守护铳类型与阿尔皮尼在公证所登记的类型一致,遗物中的旅行日志上也写着他的名字,还有喀兰贸易与他的邻居等人证,各种证据明确了死者的身份,但执行遗嘱时,费德里科和艾泽尔遇到了麻烦。阿尔皮尼的遗物中包含一份遗嘱,应当是在遇难期间写下的,他希望公证所能将自己的遗产以及亲手制作的护符带给拉特兰的妻女,但是他制作的护符在遇难后与大部分物资一并遗失,并不在遗物内,也就是说,他们需要去雪山寻找阿尔皮尼遗失的护符,才能完成任务。幸运的是,委托人丢失的物资中包含一个使用源石技艺加热的热水壶,他们可以通过使用源石技艺来感应位置,不幸的是,如果委托人没有遗失它,很有可能撑到搜救队的到来。

    “艾泽尔·帕斯托莱,醒一醒,我们该出发了。”费德里科从被子里出来,开始在里衣上穿戴制服外套和御寒的斗篷。

    后辈很快睁开了眼睛,可能是费德里科的声音叫醒了他,或许是费德里科离开时钻进被窝的冷气叫醒了他,他睡眼惺忪,将被子掖好不留缝隙,才终于伸出一只胳膊抓起一旁的外套,之后迅速地穿上了它,并把斗篷裹在外头,睡眠时被压在身下的羽翼开始舒展,他的眼神也很快清醒了过来。

    他翻了翻行李,摸出两袋褐色的粉末,将它们放在金属材质的容器里,从帐篷里出去。

    费德里科已经在外面了,他掀开盖在干柴上的布,重新点燃了营火。在支架上挂着两个金属的小锅,一个里面放着拉特兰特制的甜点心,一个里面装着水,这种甜点心让拉特兰人在野外只要支起锅加热,简单操作几步就能吃到温暖的甜食,是执行者们出外勤必带的干粮。艾泽尔向两人的杯子里倒入粉末,又倒入烧好的水,细长的金属勺在杯子里搅了搅。

    “费德里科前辈,咖啡泡好了。”艾泽尔将装着方糖的盒子与杯子一并递给费德里科,喝了口手中的咖啡,微微皱眉,“抱歉,条件简陋,只有糖。”

    费德里科接过杯子和糖,他记得曾在休息室见过艾泽尔细细研磨咖啡豆,像是做化学实验一般严格地控制咖啡和牛奶的比例,咖啡醇厚的香气萦绕在明亮的休息室,配上艾泽尔温暖的笑容,即使是最严于律己的执行者也难以拒绝他的共饮邀请;他也记得曾经在工作时拿错艾泽尔桌上没有加任何糖和牛奶的黑咖啡,味道苦涩而持久,但事后艾泽尔表示歉意时递过来的糖是甜的,带着清凉的薄荷味。他赞同艾泽尔希望在工作时保持清醒的态度,但拒绝没有任何甜味的黑咖啡,即使是工作时也不行。

    他打开盒子,向杯里放入三块方糖。

    “今天我们需要继续往山上走。”费德里科根据上司提出的要求,向艾泽尔进行说明,“根据萨西提供的信息,他们是在前方因为一场小型雪崩失散,而根据搜救队提供的信息——”他在一块石头上坐下,拿出简易的雪山地图铺在腿上,用左手展开,指向用红色的笔标注出的位置,“阿尔皮尼的遗体是在这里被发现的。”

    “艾泽尔·帕斯托莱,你认为我们应该从哪里开始搜寻?”费德里科抬头,看向正专注的盯着地图的艾泽尔。艾泽尔身子一抖,下意识挺直了腰板,抬起头,眼神紧张,像是学校里突然被老师提问的学生,费德里科曾很多次在同学身上见到这样的表现,虽然他对此难以理解。

    在与费德里科的视线相交后,艾泽尔很快又低下了头,他的左手食指虚搭在地图上,从失散位置的红圈移向发现遗体位置的红圈,点了两点,不自觉的抿唇。半晌,他开口道:“搜救队与我们的路线相同,他们从前方阿尔皮尼先生与萨西先生失散的地点出发,沿着这条线——”他指了指红圈之间曲折的连线,“——一路搜寻,最终在山洞里发现了阿尔皮尼先生的......遗体。但是他们并没有找到阿尔皮尼先生丢失的物资。”

    随着不断的说明,艾泽尔的紧张感减弱,语句更加流畅了起来。

    “根据搜救队的人的描述,他们在这附近,一度失去了阿尔皮尼先生的踪迹,应当是发生了二次雪崩,扩大搜索范围后才在两公里外重新找到踪迹。”他的手指在红线的一点转了个圈,“我推测,阿尔皮尼先生就是在这里丢失了物资,雪崩发生时,他就在附近,为了逃到雪崩的范围外,不得不放弃了身上大部分的物资。”

    费德里科低着头,视线随着艾泽尔手指的方向移动。在艾泽尔停顿之后,他抬头,看到艾泽尔正偷偷瞥向他,与他的目光撞上后,却又飞快地移开。

    “正确,继续。”费德里科推测,艾泽尔希望得到反馈。

    “好,好的!”得到反馈的艾泽尔声音里带了些喜悦,音量也大了些许,,“事实上,搜救队也曾尝试向雪崩的方向发起搜寻,只不过先在山上发现了踪迹。所以我想,我们可以从这里开始,继续沿着搜救队放弃的这条路线前进。阿尔皮尼先生丢失的东西,很可能就被埋在这条路线的某处。”

    费德里科抬起头,不出所料地与后辈对上目光,艾泽尔的目光炯炯有神,看起来在期待些什么。

    “艾泽尔·帕斯托莱,你的推测很合理。”费德里科这样说,在经过昨晚的对话之后,他对这种事也熟练了一些,根据后辈现在喜悦的神情,他判断自己的回应没有问题,“优先在这个范围内寻找委托人的护符。”

    此时,浅金色的阳光从后辈的头顶照耀而来,与后辈注视着他的眼睛一同闪着光,费德里科眯了眯眼,视线的模糊让他差点将后辈的头发与阳光看作一体,“吃完早饭就出发。”

    “好的,费德里科前辈!”

 


    太阳要落山了。

    费德里科收回目光,俯身捡起地上的枯树枝。他们沿着搜救队的路线走了两天,终于在今晚到达目标地点附近,明天就可以正式展开搜索。希望能在天气变得恶劣之前离开,费德里科想,在雪山的极端气候环境下,若遭遇雪难,或有任意一人甚至两人都在任务中生病,事态会变得非常麻烦。

    夜幕降临时,费德里科返回驻点,简易的营地已经搭好,艾泽尔正拎着装满雪的锅,应该是听到了脚步声,他警觉地抬头,看到了费德里科。

    “费德里科前辈,您回来啦!”艾泽尔露出笑容,将锅轻轻放在地上,“生火的事也请交给我吧。”他从费德里科的左侧手臂上接过枯枝,三两步跑到帐篷旁边铺好布的空地上放下,又从中拿起一小部分放在帐篷前,很快搭好了营火,并用火石点燃。

    很快,费德里科与艾泽尔坐在火堆旁烤火,火堆上,挂着升腾着热气的晚餐。晚餐是在谢拉格当地购买的肉干与从拉特兰带来的速食甜汤,虽然拉特兰人嗜好甜食,但也不至于一日三餐都用甜点代替。谢拉格人腌制的肉干不甜,不合拉特兰人的口味,但仅用来充饥是足够了。费德里科咀嚼着口中的晚饭,眼神扫过营地周围的警戒装置——这些是艾泽尔布置的,非常标准,没有疏漏之处。

    公证所对于艾泽尔的评价没有错误。费德里科想,根据艾泽尔这几天的表现来看,他在生存、战斗以及与人交往方面都非常优秀,如果不出意外,实习期结束就会正式成为他的同僚。现在最重要的是经验,对于初出茅庐的执行者来说,让他们与前辈拉开差距的最大原因就是经验的多寡。经验丰富的执行者在执行一个任务时,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理解情况并作出最好的选择,但新手则需要付出更多,时间、精力、甚至是生命。这就是为什么新人最初几次任务都必须与经验老到的执行者一起进行。

    “费德里科前辈,我们开始复盘吗?”后辈的声音将费德里科的思绪拉回现实,他转过头,艾泽尔正认真的注视着他,手里拿着笔和一个小记事本,是公证所统一派发的那种,封皮上有金色的勾边与拉特兰的标志,标志下方写着拉特兰中庭公证所这几个字。

    费德里科颔首。

    为艾泽尔·帕斯托莱的行动和决策复盘,这是指导新人任务中的一个附属任务。虽然艾泽尔在大体上的判断与行动无可指摘,但这其中也存在多处细节上的疏漏。费德里科将自己今日所见一一列出,并提供解决方法,他看着艾泽尔手下不停,将重点一一记下,时而陷入思索,时而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有时还会进一步询问。

    复盘结束时,也差不多是入睡的时间了。费德里科躺进被子,听见旁边艾泽尔的声音。

    “前辈,我是不是......失误的地方有点太多了?”艾泽尔的声音比平时更轻,声音中带有明显的迟疑和困惑,“您这些天每晚都帮我总结我产生失误了的地方,我发现我这几天犯下的失误中有一部分是重复性的错误,还有一些是显而易见的错误行为——而做出行动的时候,我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费德里科前辈。”艾泽尔的声音,随后被压得更低,“我是不是给您添麻烦了?真的很抱歉......”

    “艾泽尔·帕斯托莱。”

    “是!”费德里科感到身旁艾泽尔的身体一瞬间绷直了,声音也走了调。

    “我判断,我们中间产生了误会。”费德里科平静地说,他意识到现在已经过了入睡的时间,“我之前曾对你说过,里凯莱认为你很有潜力。”

    费德里科仰躺着,就着艾泽尔的光环提供的照明,透过帐篷顶部的透气层看向深蓝色的天空。

    “我不经常在公证所停留,此前与你的接触不多,所以无法对此做出评价。但经过这些天的观察,我的结论是,里凯莱说的完全正确。”艾泽尔轻轻松了口气的声音在静谧的狭小空间里传入费德里科的耳中。

    “艾泽尔·帕斯托莱,你非常优秀,不出意外,在实习期结束后就会正式成为一名执行者。”

    “而你的那些问题,有五分之四左右是由于你的外勤经验不足,这些问题会在你转正后随着任务量的增加逐渐被改正,你不必太过担心,也不需要为此感到抱歉——为你指出这些问题并提供解决方法,是我的任务之一。”

    很奇特的,没有任何依据的,费德里科认为艾泽尔开心了起来。

    “我明白了,前辈。”费德里科的想法是正确的,艾泽尔的声音明快,这显示他已经恢复了心情。

    艾泽尔突然转身面向他,费德里科感受到动静,转头看向他。

    艾泽尔的眼神在光环的照耀下仿佛闪着光,他露出了笑容,身体前倾,几乎快要贴上费德里科的身体。

    “谢谢你,费德里科前辈。”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两人间过近的距离,艾泽尔认真的说着,“接下来的时间里我也会继续努力,争取早日完成任务!”

    “那么......晚安,费德里科前辈。”

    艾泽尔没有像往常那样恢复仰躺的姿势,而是以贴近他的姿势直接闭上了眼睛,打算入睡。费德里科垂眸,他的眼前是后辈白金色的头发,在光环的映射下反射着乳白色的光芒。

    像是月亮。

    费德里科同样侧了侧身体,略低下头避开光环发出的亮光,闭上眼睛。

    推测更改,艾泽尔·帕斯托莱并不讨厌肢体接触。

 


    “夫人,很遗憾的通知您,您的孩子确实患病了。”

    费德里科站在门外,门没有关严,母亲与医生的谈话声顺着门缝钻进他的耳中。

    “不,不是无法理解感情,他可以很好的说出这些照片上人的情绪,他只是不理解各种事情与感情的关联......”

    “举例来说,您在吃甜食的时候会产生愉悦的心情,在被人突然从后背拍了一下的时候会受到惊吓,但您的儿子不会。他在吃甜食的时候会认为甜食是美味的,但不会因此产生喜悦的心情,他在受惊吓的时候会不理解这么做有什么意义,无法做出相应的回应......”

    “是的,初步判断您的孩子情感上存在缺失,或许就是这种缺失导致了他会对他人的共感有更强烈的反应,根据您的说法,这种症状已经影响到他的正常生活了是吗?我明白了,我们可以给出的建议是......”

    母亲看起来很伤心。费德里科想,但他无法理解。

    “前辈?费德里科前辈?”

    费德里科睁开眼,艾泽尔跪坐在他旁边,已经穿好了制服,轻声喊着他的名字,见他睁开眼睛,露出了笑容,“前辈早上好,早餐已经准备好了,我拿给您?”

    说完,不等费德里科回应,艾泽尔已经转身出去了。

    他看起来很有精神。费德里科眨了眨眼,他起身,将制服穿好,离开了帐篷。

    帐篷外,艾泽尔娴熟地搅拌着咖啡,拉特兰特有的甜点心香气混杂在雪山冷冽的空气中,混合成了更加清甜的味道,费德里科环视一周,出发的准备几乎全部完成,他却完全没有发觉。

    “抱歉,我起晚了,这是我的失误。”

    “不,前辈您这几天一直都很费心,昨晚还因为我耽误了睡觉的时间,正应该好好休息一下。”艾泽尔摇了摇头,将咖啡递给费德里科,“糖已经放进去了,三块,对吧?”

    费德里科点了点头,接过咖啡:“再向前就进入范围了,我们轮流释放源石技艺,上午由我来,下午由你来,有问题吗?”

    “没有问题,那就麻烦你啦,费德里科前辈。”艾泽尔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他的脸上不再有那些对自我的困惑与怀疑,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明亮的东西,他现在的表现看起来终于符合了他的年龄,不再是拘谨与沉稳,而带上了属于年轻人的朝气。

    费德里科发现,艾泽尔的眼睛很漂亮,清澈、鲜活,让他想起曾经去炎国执行任务时在路边看到的一种花,浅粉色的花瓣层层叠叠,在寓意生长的季节竞相开放。那时,他听到旁边有人说这花看得她心里有很温暖的感觉。

    温暖,她说的没错。

    “出发吧。”

    “是!费德里科前辈!”

 


    糟糕的预想成为了现实。

    寻找任务物品的过程并不顺利,他们花了三天时间,才堪堪搜索了大半,但是却一无所获。更糟糕的是,在找到一半的时候,雪又下起来了,连着多日的奔波积累的疲惫与释放源石技艺消耗的体力最终还是让艾泽尔病倒了,费德里科决定放缓进度,优先让艾泽尔的身体状况好转起来。

    “抱歉啊,前辈,又给你添麻烦了。”艾泽尔半倚在帐篷里,身上盖着被子,小口喝着热水,他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不用担心我,前辈,只是低烧,我已经吃过药了,很快会好起来的,咳。”

    他咳嗽了一下,接着说,“我们已经搜索了将近四分之三的区域,只剩下最后一部分了,前辈你可以继续寻找阿尔皮尼先生的护符,营地周围有警戒装置,如果出现问题,你也肯定会及时发现的,对吧?”

    他看不到自己现在的样子。费德里科注视着他粉色的眼睛。他看不到自己现在面色苍白但两颊绯红的憔悴神情,否则也不会露出这么勉强的笑容了。

    但是,确实,艾泽尔只是低烧,公证所提供的应急药品非常有效,这种低烧会在四个小时内完全消失,之后只需要一次充足的睡眠就可以完全恢复,当然,只是暂时性的,这种药效强烈的药品终究只是应急用药,真正能让人彻底恢复健康的还是充足的休息与有营养的膳食。

    “我明白了。”沉吟片刻,费德里科做出了决定,“艾泽尔·帕斯托莱,你现在需要充足的睡眠,我需要你在生病期间留守在营地内,没有我的允许不得随意离开。”

    罕见的,费德里科犹豫了一下,他想起曾被教导过,生病时的人比平日更加脆弱,需要被关照。

    于是,他补充道:“我会尽快回来。”

    回应他的,是后辈的笑容与感谢。

    于是他独自一人出发了。这还是任务开始以来,他第一次和艾泽尔分开这么久。费德里科俯身,在风雪中压低重心向前走。因为指导后辈的任务,他需要确保大部分时间内两人都不会分开,且艾泽尔参与进了每一次的决策中,其余少部分时间则是各类琐事,留在原地扎营和离开营地寻找柴火这类事情由两人轮流进行,确保在不浪费时间的前提下让艾泽尔接触到全部他未来需要自己独立完成的工作。当然,在任务途中生病时要如何做也是艾泽尔需要了解的事情之一,费德里科想,而他则应该尽快完成这项任务。艾泽尔在这场任务中需要学习、需要体验的东西已经全部完成了,教导后辈的任务只剩下一项——将他完好无损地带回公证所。

    但这么做的前提,是完成委托人的任务。

    费德里科迎着风雪到达了昨天中止搜索的地方。

    任务开始,释放源石技艺。

    他迈开脚步。

 


    费德里科是在夜幕降临时回来的,他左手捧着树枝,身后背着行李,像往常一样回到了营地。

    营地里,营火在他们后搭起来的挡风棚中摇曳,散发着橙黄色的光,艾泽尔正在向里面添柴,动作流畅。由于风雪,他戴上了斗篷的帽子,这让他有些不舒服,不自觉的用手抓着帽子的边缘。

    直到费德里科走到他身边,将冷冽的风雪一并带入温暖的空气,艾泽尔才终于发现了他。

    “费德里科前辈!”费德里科转身脱下满是寒气的斗篷放在一边,听到艾泽尔略带焦急的声音,“你怎么去了这么久!雪一直没停,我很担心——”

    艾泽尔的声音停了下来,他看清了费德里科右手拿着的东西,那是一个很小的长方形包裹,一块有谢拉格特色刺绣的布被一截红绳紧紧捆住,静静地躺在费德里科的手心。

    “这就是......”艾泽尔的声音小了下来,仿佛大声说话会惊扰到什么,“阿尔皮尼先生的......?”

    “是的。”费德里科点了点头,将包裹递给艾泽尔,“为了确认,我已经拆开过一次了。艾泽尔·帕斯托莱,你要进行二次确认吗?”

    艾泽尔愣愣地看着这小小的包裹,有些不可置信的轻轻接过,声音有些飘忽:“好的,让我看......确认一下。”

    他小心地解开绳结,展开包裹,露出里面两片木质的护符,还有一张字条,他展开字条,就着营火的光芒念出了上面的文字:“这是在耶拉冈德庇护的土地上,以雪山松木制成的护符。虽然信仰不同,但我们同属于一片大地,我相信拉特兰与耶拉冈德共同庇护着我们。——送给我最亲爱的妻子阿莫尔,与最可爱的女儿阿菲特。”

    艾泽尔将纸条小心地放回包裹,他打量着那两块被刻刀雕刻出不同图案的护符,重新包好,用红绳按照原样捆好,然后,他抬起头,“前辈,这下我们就......”

    艾泽尔睁大了眼睛:“前辈!你怎么了!你的脸色不太好!”他急匆匆起身,拉着费德里科往帐篷里摁,“你需要休息!”

    费德里科没有说话,他看着艾泽尔满脸焦急,看着艾泽尔在慌乱中碰倒了装满水的杯子,他的思维有些迟滞,导致他到现在才想起来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艾泽尔,我没事。”费德里科缓慢地咬字,他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但他有些无法理解自己说出的句子是什么意思,“充足的休息可以缓解......我们明天返回谢拉格。”

    费德里科感觉视线越发昏暗,他睁了睁眼,眼前不断冒出的黑点让他看不清东西,他最后看到的,是不断倾斜的挡风棚和营火,以及艾泽尔映着火光的眼睛。

    费德里科意识到他刚刚似乎又说了些什么,但他想不起来了,他只想闭上眼睛好好的休息一会儿。

 


    费德里科漂浮在空中。

    他低下头,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正是夜晚,母亲坐在床头,手里拿着一本故事集,而他躺在床上,偏着头看向自己的母亲。

    费德里科记得这个故事。

    母亲说,很久以前有一名骑士,他与其他骑士一同住在王宫里,保护国王的安全,有一天,魔王抓走了公主,将她带到了遥远的魔王城,骑士奉命前去营救公主,他翻过高山,渡过河流,穿过森林,趟过沼泽,他在路上结交了伙伴,共同渡过难关,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打败了魔王,救下了公主。回到城堡后,高兴的国王想将公主许配给他,但他却拒绝了,他说,他在营救公主的路上遇到了一个可爱的姑娘,那个姑娘与他两情相悦,早与他结为夫妻,现在他已完成使命,要去找那姑娘度过余生。国王因他的拒绝大怒,让骑士们将他投入地牢,他的爱人听说此事急忙赶来求情,却也被关入地牢。但王后被国王轻率的决定惹怒,为了女儿,她在城堡内制造了一场爆炸,让骑士与他的爱人得以顺利逃脱,自己也趁机夺了权。之后,骑士跟着姑娘回到她的家乡,与她共同生活,度过了幸福美满的一生。

    至今,费德里科也没能明白这个故事想要表达什么,母亲告诉他,这个故事讲述的是爱,对妻子的爱让骑士拒绝了国王,对丈夫的爱让那个姑娘孤身来到了王宫,对女儿的爱让王后反抗国王......

    爱?

    眼前的景象破碎了。

    费德里科看到年幼的自己与母亲面对面坐着。

    “费德里科,你刚才吃的点心好吃吗?”

    年幼的费德里科点了点头。

    “你想再吃一块吗?”

    他又点了点头。

    “来,这块也给你。”母亲将点心推到他面前,“费德里科,你吃完这块点心,并还想再吃到,这就是喜欢。同样的,如果你玩一个玩具,之后还想玩,也是喜欢。当你看了一本书,之后还想看,这也是喜欢......”

    “你之前看过这本书,但之后不想看了,对吧?这就是不喜欢......”

    费德里科看着这一切。

    在他的怪异之处还没有显现在更多人面前时,他的母亲帮助他理解了感情,感情与事件被他的母亲用逻辑的针线串在了一起,以他能够理解的方式,教会了他。尽管他还有很多不能理解的事,但母亲教导的一切,都帮助他成为了一个虽然被认为奇怪,但也没有那么奇怪的人。

    他很感谢他的母亲。

    母亲曾希望他某天能够理解这一切,虽然他还做不到,但,他确实向前迈进了一步。

    该醒来了。

 


    睁开眼时,费德里科看到了艾泽尔的眼睛。

    艾泽尔坐在费德里科的旁边,他身体前倾,低头注视着费德里科,距离近的几乎要贴上,当看见费德里科睁开眼睛后,又像是被烫了一样飞快的缩了回去。

    “费......费德里科前辈,你终于醒了!你睡了好久,现在都快中午了。”艾泽尔说着便要越过他出去,“我去弄点吃的。”

    “艾泽尔。”

    “诶?前辈......?”被费德里科用名字称呼的后辈有些疑惑,他又回到了刚才的位置,看向已经坐起来的费德里科。

    “昨晚我陷入昏迷之前,说了什么?”费德里科牢牢地盯着艾泽尔,艾泽尔在这样的目光下有些畏缩,脸上有了浅浅的红晕。

    “前辈说......我的眼睛很漂亮。”艾泽尔的视线下移,小声说道。

    “艾泽尔,你喜欢我。”

    “什!前辈——”艾泽尔惊慌失措的抬头,他看起来完全失去了平日里的从容,张口想要说些什么。

    “我也是。”

    “诶?”

    费德里科注视着愣住的后辈,感觉自己的嘴角略有松动,他抬起手,轻轻放到艾泽尔的头顶。

    “艾泽尔,我喜欢你。”他又重复了一遍。

    艾泽尔瞬间红了脸,他似乎失去了语言能力,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能说出什么。

    “我们该出发了,艾泽尔。”不等艾泽尔整理好思绪,费德里科开始收拾东西,“虽然你已经退烧了,但这几天的劳累不会消失,建议你在回到罗德岛后休息几天再继续工作。我会向博士和公证所说明情况。”

    艾泽尔的表情最终定格在带着无奈的笑容上,他一边小声嘀咕着“真不愧是费德里科前辈”,一边开始收拾东西。

    雪早就停了,浅金色的阳光洒在两名萨科塔的头顶,肩头,和他们相互交叠的光翼上,最终流淌到雪地上,亮晶晶的闪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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